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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城小院

趣闻网 2017-08-10 16:35:37 原文链接:网络

每到柳絮飞扬跋扈的季节,都忍不住想起儿时爷爷的小院。那个年代的夏天很久远,远到凌云山下捉回来的蝌蚪还没变成青蛙,隔壁顾奶奶的盐水冰棒还没有融化,爷爷的琵琶树上还没有结满琵琶。

我们的小院不大,从一个年久失修矮矮的门框走进来,第一家是年过花甲的顾奶奶家,她戴金丝边眼镜,总穿一身民国时期的蓝色学生旗袍,些许露白的旧皮鞋上补丁着一朵小小的格子红花,我下了学背着书包路过她家门前时,顾奶奶会放下手里的铁皮花洒,从兜里掏出一至两颗水果糖,然后微笑着对我招招手。再往里走是张大叔家,他在老南营口接板车的活,笑起来会露出两排白牙,当我吃过晚饭坐在柿子树下乘凉时他才从外归来,黑色的背心外套着一件并不干净的白衬衫,从矮矮的门框走进来白衬衫在他的背后飘摇。我家的斜对面住着一位陈奶奶,她靠拾荒过生活,听奶奶说她有两个孩子,但她并不想给他们添麻烦,每天清晨六点我坐在堂间(客厅)吃早饭,都能看见银丝满首的陈奶奶拄着竹仗背着竹篓,腰背鞠楼的消失在最后一格红樑窗户。

爷爷的屋子在小院最深处,爷爷在屋前搭了一个三米见长,三十公分高的石台,石台上爬满了青苔,爷爷在石台上种了许多花草,石台边是爷爷的琵琶树,每年夏天琵琶树上都会长出很多琵琶,爷爷会拿梯子接脚爬上厨房的屋顶,摘好几竹篮的琵琶,那几竹篮的琵琶足够我吃一个礼拜。那时我和爷爷住一个房间,叔叔住一个房间,奶奶住另一间屋子的房间,再最里面是厨房,厨房的后边儿是浴室,走过狭长的浴室是小屋的后院,我在那儿养过兔子,仓鼠,小鸡,知了,蛐蛐儿。。。

对我来说,夏天不只有长长的假期,每年必播的西游记,小霸王里的超级玛丽。每当夏天到的时候,堂间铅灰色的水泥地板就是我的画板,我用粉笔把地板图的七彩斑斓,奶奶趁我图累了睡午觉时用拖把全部拖掉,当我醒来发现我忙了一早上的举世巨作凭空消失时,我气急败坏大发雷霆,那时我的脾气被爷爷奶奶宠的无法无天,发起脾气来谁哄也不好使,张大叔说小俊你发脾气时天王老子什么样你就是什么样,哦不,你比天王老子还厉害那么一点儿。爷爷看见我躺在地上打滚时心疼不已,奶奶早已急急忙忙的跑出小院外给我买棒棒冰,我将奶奶递到我手里的棒棒冰扔的老远,继续打滚大哭。

邻居顾奶奶闻声而来,手里带来一捧水果糖,轻轻拍拍我的头,我依然不肯从水泥地上起来。顾奶奶对我说,小俊你先起来,奶奶做个你从来都没吃过的冰棒给你吃,从小好奇心重的我从地上爬起来,抹抹眼泪和鼻涕伸出小指说,顾奶奶你不能骗我,来,拉钩。

那时小院里没有谁家有冰箱,但顾奶奶家有。那是我第一次做客顾奶奶家,旧旧的铁锈吞噬了铁艺防盗窗,斑驳了红漆窗樑露出木头的原色,满是划痕的单层玻璃上还有窗花的浅浅痕迹,雾蓝色的白底格子门帘里,顾奶奶牵着我的小手让我在电视机前坐下,我看着电视机里的西游记,渐渐的把之前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。顾奶奶忙活了许久在我的身边坐下,她像个孩子一般跟我一起看着电视机里的孙悟空哈哈大笑,阳光从格子门帘里挤进身来,顾奶奶的侧脸上满是皱纹和温和。

傍晚时分,顾奶奶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塑料量杯,她将量杯在桌角边使劲儿磕了磕,然后捏着木棍儿小心的递给我,自豪的对我说,奶奶没骗你吧。我满心欢喜的接过顾奶奶的自制冰棒,迫不及待的放进嘴里。那是我第一次吃有点咸味儿的冰棒,在我年幼的认知里冰棒应该都是甜甜的,但那根盐水冰棒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冰棒。顾奶奶问我好吃吗?我使劲儿的点点头,顾奶奶接着说,那以后还想不想吃?我使劲儿的点点头。那以后咱家小俊可不能再那样跟爷爷奶奶闹了,顾奶奶用手点了点我的额头,慈祥的看向我,我眨巴着小眼睛舔着冰棒点点头。

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,奶奶总会从厨房端出半盆清水,对着厨房外龟裂的水泥地上洒水。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穿着拖鞋,端个小板凳坐在奶奶的身后,奶奶没撒到水的地方,我都会提醒奶奶,奶奶你看,这儿还没洒到,那儿还是干的呢,奶奶听完我说的话都会无奈的把我指的地方洒上水。我心满意足的看着水泥地从灰白变成黑色,坐在小板凳上面朝着还没下山的太阳满脸得意,好像完成了一项举世工程的监督工作。

院儿中心的小菜地里,奶奶的菜地里总会长出一种类似豆角的野生小豆角,张大叔叼着烟蹲在石头砌起的矮墙边给我说,这个东西虽然不能吃,但却能做成乐器吹出好听的小曲儿。我挑起眉毛怀疑的看向张大叔,张大叔丢下已经烧到海绵烟嘴的烟屁股,开始在野生小豆角里一边寻找一边说,要找那种颗粒比较饱满的,然后从直的那一边把豆角剥开,把里边儿的籽儿扒拉出来,之后将尖尖的那头掐掉,这样放在嘴里,张大叔一边做一边教我。

张大叔将已经做好的小豆角放在嘴边,看似挺不起眼的小豆角,真就在张大叔的嘴里变成了乐器,可不论张大叔怎么教我,奈何我却怎么也做不出吹得响的小豆角。后来每年到了小豆角成熟前,张大叔都会做很多吹的响的小豆角给我,现在想来,那应该是我会的第一件乐器。

盛夏来临时,吃过晚饭洗完澡的我坐在柿子树下的藤椅上,奶奶把我的全身都拍上白白的痱子粉,我一闻到那个味道就打喷嚏。蝙蝠在头顶呜呜的飞着,奶奶拿扇子在我身边不停的赶蚊子,我抱着西瓜和勺儿催促着爷爷继续说六十年代的故事,现在看来,那个夏天该多么多么多么美好。

陈奶奶虽靠拾荒过生活,但这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却十分爱干净,每次晚归都会先劈柴,再洗澡,再做饭,每当我已经吃过晚饭坐在小院儿里纳凉时,陈奶奶小屋的烟囱才会炊烟袅袅。晚餐过后她用破旧的收音机放黄梅戏,然后出神的抬头看星星,仿佛每天都在那句“飘飘荡荡下凡来,神仙岁月我不爱,愿做鸳鸯比翼飞”里结束。

每个夏天,陈奶奶都会照着一本打毛衣的书,把她唯一那件浅灰色的毛衣拆了重新打。我曾好奇的问陈奶奶,为什么总是把毛衣拆掉,您去年夏天已经打的够漂亮,比我的毛衣还要漂亮呢,陈奶奶摸摸我的头说,这样奶奶每年都会穿新花样的毛衣啦小俊。 陈奶奶的手非常巧,打起毛衣来可一点儿也不像一位年过古稀的老奶奶,被柴火熏黑的小炉上煮着毛线,她依着门框下二十五瓦乌丝灯泡穿针影线,时不时抬起头看看我笑一笑,满面沧桑。

之前叔叔看病花光了爷爷少得可怜的积蓄,那段时间爷爷的退休工资没有按时发放,家里的钱除了吃饭再没有余下。我不听话的吵着要吃火腿肠蛋炒饭,让爷爷去买火腿肠,我故技重施躺在堂间的水泥地上打滚哭闹,奶奶满眼心疼的拉我起来说了一句,奶奶腰里没钱啊,这句话,我至今记忆犹新。

良策未逞的我哭丧着脸,满心不快坐在门口的柿子树下,不管奶奶怎么劝说就是不吃早饭。直到中午,陈奶奶穿过矮矮的门框背着竹筐回来,看我坐在柿子树下闷闷不乐,她放下背篓洗洗手朝我走过来,得知前因后果的陈奶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橘边白底的手帕,阳光穿过柿子树嫩嫩的新叶,我隐约看见她的手轻轻颤抖。她将手帕放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打开,里面净是毛票,最大面额不过一块钱。陈奶奶把最底下大面额整钱全部拿出来,牵起我的手走出了小院。我清晰的记得陈奶奶给我买了三根火腿肠,她一手将所有大面额一块钱递给小卖铺的老板,一手将火腿肠递到我手里问我,开不开心,我大叫着,陈奶奶最好了,我太开心了!陈奶奶摸摸我的头说,走,回家。

那天傍晚我端坐在小板凳上,侧着头趴在陈奶奶腿上,陈奶奶借着门框上悬挂的二十五瓦乌丝灯泡,用一根长长的毛衣针一头绑上一小撮棉花,特别细心的给我掏耳朵,她是扬州人,做姑娘时曾拜过一位师父学理发,但只学会了掏耳朵她就嫁人了。她用我听不太懂的方言普通话给我讲故事,多年之后我已忘了她当年讲的什么故事,只记得她每次给我掏耳朵,我都会睡着。

又是一年柳絮飞扬,让时光倒退二十年,我低头穿过小院矮矮的门框。夏天的风吹过小院矮趴的平房,屋檐上的野草歪歪倒倒;吹过顾奶奶学生旗袍的衣角,她手里的盐水冰棒还没融化;吹过张大叔随风摇曳的白衬衫,小豆角的声音还在响;吹过陈奶奶蹒跚背影的竹筐,她坐在门框下织着毛衣;吹过下雨天偶尔会漏水的老屋片瓦,爷爷还在屋顶上摘枇杷。

昔日的小院霸王欲至而立,许久不见的邻里各安天涯,不论身在何处,愿一切安好如常。(文/阅读时间作者·俊子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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